天下文章,皆為我用——讀《擊缶歌》及其他
記得少時的一個日暮,門前的小河結(jié)了冰,野外寒風(fēng)漠漠,雪子落在瓦屋頂上,簌簌地響。媽裹一身寒煙,搓著手小跑進屋里來。媽濃霜滿頭,菜色的臉頰上漾著興奮的緋紅。媽猴著身子,顫抖著說她才從葉畈回來,那里正唱戲,那個演秦香蓮的,唱得可真叫好。媽說這話時,眼睛猶是紅紅的。
媽看的是黃梅戲,黃梅戲起自鄉(xiāng)野,大別山南麓的村莊人家,不問忙閑,大多愛看黃梅戲。
愛看黃梅戲的,還有胡竹峰的母親,那年胡母不到三十歲,正是青春盛年。一天,胡母抱著年幼的兒子去老街看戲,戲臺搭在祠堂的二樓上,“遠遠近近的村民都來了,鬧哄哄擠滿中堂庭院。一男一女在臺上咿咿呀呀唱著……”坐在母親腿上的胡竹峰,聽著熟悉的鑼鼓,“不大一會兒就睡著了;丶业臅r候方才醒來,有人牽牛過橋,夕陽穿過古亭尖上的畫戟,照在母親臉上。”這或是胡竹峰對黃梅戲最初的印象。成年后,他背起行囊,離開故鄉(xiāng)岳西響腸鎮(zhèn),憶起家鄉(xiāng)戲,在往事里輾轉(zhuǎn)回顧,落筆成文,也就有了那篇精美散文《一曲黃梅》。
不僅僅是寫黃梅戲,胡竹峰還將儺戲、青陽腔、岳西高腔、徽劇、梆子、花鼓、廬劇、墜子戲、拉魂腔、嗨子戲、二夾弦等二十多個劇種的前世今生、典故傳說、歷史傳承,分別用散文的形式,一一精彩呈現(xiàn)出來,匯成文集,取名《擊缶歌》。缶是瓦器,大腹,大口,中國先民用以盛物汲水。缶又是樂器,擊缶而歌,歌聲里蘊藏著原始、質(zhì)樸、深遠的回音。
皆說隔行如隔山,而作家大多是書寫自己最熟悉的生活,胡竹峰并非戲劇專業(yè)出身,甚至未曾唱過一段完整的戲曲,他是如何將這么多劇種的唱念做打、服飾器樂、表演形式,做到如數(shù)家珍呢?
通讀《擊缶歌》全文,才發(fā)現(xiàn)他做了大量的走訪。祠堂,廟宇,戲臺,民居,蟒袍玉帶,鳳冠霞帔,雕窗上的花紋,皆被他一一納于眼底,記在筆尖。
他平素好閱讀,好積累,但凡宗譜,府志,佛經(jīng),戲本,《陶庵夢憶》《太平寰宇記》《東京夢華錄》《后漢書》《南宋雜事記》等與戲文相關(guān)的片段,他信手拈來,運用自如,又不著痕跡。
如《青陽腔》里寫到弋陽腔,他忽然插入一段《紅樓夢》里寧國府賈珍請眾人看戲的文字:“誰想賈珍這邊唱的是《丁郎認父》《黃伯央大擺陰魂陣》,更有《孫行者大鬧天宮》《姜子牙斬將封神》等類的戲文,倏爾神鬼亂出,忽又妖魔畢露……”因這四出戲都是弋陽腔的傳統(tǒng)劇目,因而被他自然聯(lián)想起來,順手嫁接而來。
戲聽完了,自然有回味。回味青陽腔時,他說有“云銷雨霽,彩徹區(qū)明”之感。王勃《滕王閣序》里說:“云銷雨霽,彩徹區(qū)明。落霞與孤鶩齊飛,秋水共長天一色。”這幾行文字寫得高遠。而青陽腔的風(fēng)格,古樸奇物,亦可稱高遠。
《梆子》一文中寫雪,《水滸傳》里朔風(fēng)緊起,四下里彤云密布的場景就來到了他的眼前:“當(dāng)日那雪直下到一更天氣,卻似銀鋪世界,玉碾乾坤。”繼而又想到《紅樓夢》里的雪,則婉約一些:“一夜大雪,下將有一尺多厚,天上仍是搓綿扯絮一般。”
……
我說這些,是說胡竹峰在《擊缶歌》中的神來之筆,幾乎達到了“仰手接飛猱,俯身散馬蹄”的境界。他在文學(xué)創(chuàng)作時,能將天下文章,皆為我用。視天下英雄,皆為兄弟。慕名將美人,引為知音。他的文字,激昂處如驚濤拍岸,裂石穿云。閑適處如空谷幽蘭,自帶芬芳。
《擊缶歌》適合雨后初霽,做深呼吸,推窗高誦;又適合大雪之夜,煮酒烹茶,細細品味。
是為讀后之感。
作者:程建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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